专访哈佛女孩蒋雨融：主动选择站在时代的裂缝中发出试图修补的声音

“哈佛中国学生蒋雨融因毕业演讲卷入争议，她澄清家世与理想主义言论，反击网络「猎巫」。她身处中美文化价值夹缝，以金庸《天龙八部》的萧峰比喻为被中原和契丹攻击，坚持在分裂时代呼吁善意。”

▲ 蒋雨融作为毕业生代表在哈佛大学演讲：身披中国传统服饰元素「云肩」

原文标题：专访「哈佛女孩」蒋雨融 澄清家世反击网络「猎巫」

作者：张桢

五月的哈佛大学充满离别氛围，来自中国青岛的留学生蒋雨融(Luanna Jiang)因毕业演说引发热议。她作为毕业生代表发言，以《我们的人文情怀》(Our humanity)为主题，强调全球团结、多元与国际化。她以越洋协助远在坦桑尼亚实习的同学翻译中国制造的洗衣机卷标为引子，表达世界如「小村庄」的理想，呼吁同理心与善意，维护「人类命运共同体」，却意外成为中美舆论焦点。

美国部分人视她为反对总统特朗普禁招令的象征，认为她呼应中国大外宣理念，尤其在美国政府近期针对中国留学生签证的紧张背景下，她的演讲被认为暗中反驳特朗普政府的政策，被批为「白左」理想主义。中国网民则质疑其依靠家庭背景，通过「走后门」进入哈佛；她的成功被视为特权的产物，而非个人努力的结果。

蒋雨融多次澄清，否认依赖关系或持有绿卡，但未能平息疑虑。她在中美舆论的夹缝中感受到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也反映出全球化背景下，青年的焦虑与社会对「公平」的敏感。为此，亚洲周刊专访蒋雨融，以下为采访摘要：

你曾经自述「出身普通」，但网上产生大量质疑，你怎么响应？

「普通」这两个字，其实每个人的定义都不一样。

我曾说过自己出身普通，那是相对于权贵、特权阶级而言。我一路走来都是堂堂正正，没有弄虚作假、没有走任何歪门邪道，进哈佛也确实没有「走后门」。但和我以前的很多同学相比，我的家里确实能提供更多物质支持，让我接触更广阔的世界。这些差距是真实存在的。至于给人「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家境」的感觉，其实是在公共沟通中被扭曲变形了，当然这一点我其实是可以做的更好的。

至于我在绿会（中国生物多样性保育与绿色发展基金会）拿到的是一个非常正常的实习推荐信。我爸确实曾捐了很多钱给绿会，只是因为他想行善，可能是为了弥补他过去对家庭的各种内疚。绿会给了他一个荣誉头衔，属于志工形式，他既没有拿过绿会的工资，也不是国家公职人员。我本科时，他或许想弥补过去在我人生的缺失，就说他在绿会义务工作，我也可以申请实习，父女可以多一点接触。

现在网上关于我的评论已经发展成了一场猎巫运动。重点不是我到底是谁、做过什么，对我的声讨，早已经超越对我的演讲内容、或我个人，而是投射了一种社会情绪。现在的时代，人们对于一些社会上的不平等现象也已经积攒了很多的怨气，这时候我这样一个有着海外教育背景的人出来，呼吁大家不要忘记正在受苦的人们，反而会被误解。

▲ 蒋雨融（左二）与父母和弟弟：家庭背景受争议

你曾经多次提及「校园霸凌」对你的影响巨大，你如何看待网上对你这段经历的质疑？

我至今仍然在和那段经历带来的阴影和敏感做抗争。对我来说，那是一个我始终在意的议题，也是在全世界都普遍存在的问题。

我第一篇声明其实从公共表达的角度来看并不完美，我说的很含糊、缺乏细节，反而引起了更多的争议。是因为当时的我尚未准备好把那些最私密、最痛的经验摊给大家看，却仍想早一点说出这个故事，给身在泥潭里的人带去一点点获得力量的可能。

如何看待大众对你的「放大镜式」审视？

我一次一次选择响应，是因为即使在风口浪尖上，我仍然可以选择说什么、不说什么、为了自己的理念承担什么样的风险。

我可以承受攻击和质疑，这是作为一个走到公众面前的人必须承担的代价。但我还是想说一句：不要因为讨厌我，连带否定我所说的理念。

我更希望人们看见的我是一个有思考、有情感、有挣扎的真实的人。我们这样的留学生身处各方的夹缝中，说什么都可能被过度解读，不说又会被误认为沉默或默认。

可我仍然想要带回一点理想主义的火苗。所以与其说我「被夹在时代中间」，不如说我主动选择站在这时代的裂缝中间，说出一个试图修补的声音。

有朋友开玩笑说，我现在就像是《天龙八部》里的萧峰，契丹和中原都在攻击我，但我还是想努力带去一些互相理解的声音。

在哈佛毕业典礼上，你为何选择「Our humanity」这一主题？

这篇演讲是我三月写的。我不认为我的演讲是代表哈佛的立场，也没有任何人要求或引导我说某种特定的话，我写稿子的时候是完全自由的。那是我身为一个学生、一个普通人，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对这个时代的感受和希望。

如果说演讲中有一些内容让外界觉得「与哈佛的价值观一致」，那可能是因为我们都相信教育的核心在于对人的尊重、对多元的包容，以及对公共责任的承担。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从来也有「天下大同」这样美好的愿景。

中国的高考比美国的教育体制更平等吗？如何看待高考制度？

美国的教育尤其是顶尖大学入学制度，被认为充满「看不见的门坎」：家庭背景、推荐信、面试表现、课外活动等都带有浓厚的文化资本歧视。

而高考是中国社会公平的重要构成，甚至是基石。而在一个人口众多、资源分布不均的社会里，这样相对公开、透明、公平的机制给了很多学生一条相对清晰、确定的路径——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就有可能改变命运。这种可预期性本身就是一种很珍贵的制度价值。

未来你有怎样的职涯规划？

我本身的背景来自经济分析和投资领域，我计划加入一家金融新创公司。如果我们能设计出符合当地需求、风险结构合理、又能吸引资本的投资工具，那些传统上依赖政府拨款的社会领域，也有可能被撬动出新的活力。

不过有一点我是确定的：我会继续思考和写作。

作为一位在全球化背景下成长并取得成功的年轻华人，你对同样有志于在国际舞台上发展的中国年轻一代或在外留学生有什么建议或心声？

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保持一颗诚实的心。走上国际舞台的那一刻，注定会被许多人投以各种复杂的目光。中国留学生常常像生活在两种叙事的夹缝之间。不只是学业或语言的挑战，而是身份、情感、和政治意义的多重拉扯。

策划：邱立本

编辑：李晓彤

审核：宋阳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