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杀死了萤火虫?
广州最近有个公园的萤火虫,正遭遇一场危机。
在广州,有一群人发起紧急求助,以保护因为高速公路扩建而面临“生死存亡”的萤火虫。
他们号召1000人接力关灯,以寻求外界的声援。
他们查阅环境评估的文件,探索拯救萤火虫的可能性。
△“萤火虫公园”创建成员在朋友圈求助
为此,我和小伙伴亲临藏在广州郊区的 “即将消失的萤火虫公园”进行采访。
只知华南植物园是萤火虫网红观景点,难道还有其他赏虫胜地?
夏天并非看萤火虫的季节,举办者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组织活动?
一个萤火虫公园,又为何说它即将消失?
△“萤火虫公园”的展牌
我是抱着这样的疑问去参加“萤火虫公园”的活动的,
虽然在炎热的盛夏夜晚没有看到萤火虫发光的痕迹,
却通过志愿者了解到了这小小生灵的另一面。
萤火虫,只是一个引子而已,
引人深思的,发展与物种生存的问题。
△“萤火虫公园”志愿者嘉辞在讲解物种
一座城市到底需要些什么?
这是每个人都在寻找的答案。
01
刚发现的“萤火虫公园”,
就要消失了?
“萤火虫不会说话,广州极其罕见的10种萤火虫需要你的发声。”
上周末,萤火虫公园的活动群里弹出这样的消息。
△“萤火虫公园”交流群发布的信息
信息发出的背景是:“沈海至海口高速公路火村至龙山段改扩建工程”环境影响报告进入公示最后阶段,下一步,就是动工了。
“即将消失的萤火虫公园”, 严格意义上属于广东天鹿湖省级森林公园,它就在工程涉及的扩建高速沿线。
△高速扩建工程的环评公示。图/公众号@即将消失的萤火虫公园
“只要工程开动,这些萤火虫就将遭遇灭顶之灾。它们的迁徙能力太弱了。”
采访中,公园的成员嘉辞和卷子如此说道。
他们都是还未毕业的大学生,创建了一个叫做“自然折叠”的公益团队,这次也是“即将消失的萤火虫公园(萤火不熄)的核心成员。团队中不乏在校大学生,还有一些社会人士,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长期关注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工作。
△萤火虫在公园内的分布。图/公众号@自然折叠
嘉辞、卷子们平日的爱好就是在各种自然原野中亲近昆虫植物,五个月前,他们在京港澳高速沿线天鹿湖公园里徒步时,偶然发现了一片萤火虫的栖息地。
作为萤火虫爱好者,他们颇为兴奋,接下来的调研,则更让人喜出望外。
因为在这片不大的区域里,除了黄宽缘萤、雷氏萤两种被列入《国家保护的有重要生态、科学、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的萤火虫之外,还有至今仍充满诸多未解之谜的拟蚊萤和黄头脉翅萤,以及橙萤、未知雌光萤、边褐端黑萤、金边窗萤、弦月窗萤、未知全身全光虫,共计10种萤火虫。
这在华南地区都是极其少见的。要知道,今年火爆无比的华南植物园也不过4种萤火虫。
然而,嘉辞、卷子们的兴奋劲还未过去,悲伤的情绪就要袭来——这片萤火虫栖息地靠近京港澳高速,而这条高速的另一侧正在进行扩建工程。
团队成员们去查阅高速扩建计划和环境影响评估报告,遗憾地发现萤火虫所在的区域,也在计划扩建的施工范围之内。
△萤火虫公园附近的高速路,另一侧扩建工程已经动工。
他们没有专家的头衔,但想要守护这熠熠萤火,虽然明白结局可能是无能为力,还是决定设立一个“公园”,为萤火虫发声,让更多人知道这个地方。
于是一群人在荒野中开拓路径,设立路牌,还做出了图文并茂的讲解的展牌,弄成了展览一样的形式。
△“萤火虫公园”的展牌
因为天气比较差,直到夏天降临,公园才“正式落成”,名字简单粗暴,就叫“即将消失的萤火虫公园”。
毕竟,不久之后,推土机就会把这里夷为工地。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决定前往一探究竟,看看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公园。
02
没看到萤火虫
却感受到自然浪漫
“这只是我们所说的公园啦。”
在和我们介绍时,嘉辞笑说道。
他是一个留着长发的开朗大男孩,学习之余的爱好就是亲自自然,朋友圈满是去各地赏虫赏植物的照片。搭档卷子则十分腼腆,不过解说起来分外投入,平时也会接一些机构的“讲解”工作。
△嘉辞在夜游活动中讲解
公园的位置在白云区的帽峰山森林公园附近,从市区地铁下来转公交,要花费差不多一个小时。
公园的环境也确实应了嘉辞的描述,没有大门,不限范围,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周边是一个村庄,附近还有一个建设公司,由于最近下雨,穿越树林的道路泥泞不已。
△萤火虫公园附近村庄中的行人
萤火虫所在的区域,距离高速路只有几十米,车流的声音不曾停歇,反倒衬托出一种“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境。
趁着夜幕没有降临,我们升起无人机拍摄了周遭的环境,也在“公园”里游走了一番。
△俯拍萤火虫公园的道路
这里的路径都是志愿者开拓的,但不得不说,公园的“设施“虽然简陋,展牌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上面有10种萤火虫进行不同活动时的照片,有的在睡觉,有的在“谈恋爱”,有的在觅食。
△萤火虫公园的讲解牌
嘉辞还告诉我们,萤火虫对生态是有保护作用的,因为它们也是生物圈食物链的一部分。另外,由于萤火虫对生存环境的要求较高,所以也是生态指标监测的一部分。
在探索的过程中,我们还对不同的萤火虫有了初步的了解。
比如边褐端黑萤喜欢吃昆虫的尸体,多在弃耕农地和水库边出现。
比如黄宽缘萤们通常会在林下飞舞求偶。
比如雷氏萤是水生的,原本在广州地区有许多,但因为环境恶化,变得愈发“濒危”。
比如通过对该区域现有的调查,发现萤火虫最佳观赏季节是五六月和九十月,因为不同种类的萤火虫在这些时间比较活跃。
我们前往时已经过了这里萤火虫漫天飞舞的季节,但萤火虫公园团队还是会偶尔举办夜游活动。
或许因为萤火虫自带“城里人“的情怀属性,或许家长想要带孩子亲近大自然,我们参加的这一期夜游活动就有十余个人,其中不乏孩子。
△萤火虫公园参加夜游活动的人群
夜幕降临,一行人就在嘉辞和卷子的带领下向林中进发,踩着石板路,越过流水,去寻找萤火虫的痕迹。
这并非萤火虫出没的季节,我们当然没有找到点点萤火,
但一路探索,昆虫与植物还是让人大开眼界。
△萤火虫公园参加夜游活动的人群
有小蜥蜴爬在植物上,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被过往的我们发现。
有竹节虫和树叶融为一体,不仔细观察,真难看穿它的保护色。
有各种奇形怪状的昆虫,螳螂还会爬在人的手上做“乖巧状”。
有广东人食材界的明星五指毛桃,小男孩感叹“原来妈妈就是用它给我煲汤”。
虽然没有发现萤火虫的痕迹,但夜里深入一片神秘的树林,
或蹲在池塘边看青蛙的卵,或围在草丛里看稀有植物,
无论孩子还是大人,都难得找寻到城市生活之外的荒野乐趣,
何况这个过程中,还能学习到一些从未注意过的知识。
△志愿者卷子在观察生物
嘉辞和卷子不愧是“专业选手”,对各种昆虫和植物如数家珍,
哪个是“本地户”,哪个是“外来户”,
它们是如何抢占地盘的,他们说得清清楚楚。
△志愿者卷子在进行讲解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名为“金毛狗”的植物,
它的名字来源于根部的金色绒毛,有很漂亮的三回奇数羽状复叶,
因生长缓慢与根系薄弱,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植物。
看起来小小一簇植物,竟要花费十数年才能长成。
在探索的过程中,我才突然发现,
自己原本是奔着萤火虫而来,最终却是被多样的物种所打动。
一片看似不大的树林,藏着的不止是萤火虫,还有成百上千有趣的动植物,
只是不知在推土机开动之日,当池塘和山林都消失,它们的命运又将如何?
这仿佛也是我们生活的映射——我们时常只着眼于人类文明的发展,却忽视了这个蓝色星球也是万千物种的家园。
“公园只是一个形式。今年萤火虫很热门,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华南植物园、市区都有很多萤火虫观看点,我们想要让大家了解更多萤火虫的知识。”嘉辞如此说道:“希望大家关注萤火虫这个物种,关注生态。国内对萤火虫的关注还比较落后。”
确实,在这个“即将消失的萤火虫公园”,萤火虫只是一个引子,不该被明星化,关注生态和物种多样性才是主题。
夜游活动结束,参与的市民纷纷向两位年轻人致谢,看着孩子们和父母一同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他们是否获得了关于自然环境、人类生活的一些思考。
“很遗憾没有看到萤火虫,如果这个公园9月10月还在,那时会有更美丽的风景。”
在和大家道别时,嘉辞略显无奈地说道:“现在工程开展已经进入倒计时,我们当然希望,公园消失的时间越迟越好。”
话音落时,高速路上的车辆飞驰而过,
丛林里的小生物们大概仍在活跃着,
只是和我们不同,它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03
谁的城市?
对于生物多样性的话题,嘉辞和卷子有着清晰的认识。
“人类的正常活动是会影响到动植物的,我们不会和人类搞对立,但希望大家能关注到生态,去进行平衡。”
其实关于萤火虫文化,邻国日本和我国的台湾都有不错的案例。
△航拍萤火虫公园附近高速公路,图/@萍曦
日本有不少萤火虫节和主题公园,人们赏萤时讲究的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尽量避免光污染威胁飞舞的小生灵,一些萤火虫比较多的村庄,村庄夜间是会拉窗帘的,因为光污染是萤火虫生存的三大威胁之一。
台湾省则开设有萤火虫的课程和保护基地,让孩子们从小就意识到小小的昆虫也是生命,有着生存下去的权利。
大环境还是很难改变的,但嘉辞和卷子们希望做到尽自己努力去保护,虽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毕竟,中国过去四十多年的高速发展,更多关注的是“高、快、宽、大”,如今人们生活奔小康了,才开始愈发在意发展之外的细节。
于是我问两位年轻人:
正如文化多样性一样,生物多样性其实也是城市的一部分,你们觉得一座城市需要些什么?
△航拍萤火虫公园附近村落
他们的回答当然也是落脚于生态:
城市有绿地要求,比如城市公园和公共绿化,只是使用的植物比较人工化、园艺化,追求规整,好打理,并不能承载城市生态多样性。不妨让美观与本土结合,赋予动植物野性,在考虑不同物种生存的同时,让城市里的人和自然联结。
这是他们在做的事情,竟和我的城市观相契合。
确实,千篇一律的钢铁森林容易建造,穿越岁月的文化沉淀下来则难能可贵。生态的多样性与文化多样性的本质其实是一样的,其存在本身也是一种平衡。
城市到底是谁的?这是一个永恒的命题。只是文化和物种的消失,是不可逆的。人类的一个小小举动,可能会是一个物种、一种文化的灭顶之灾。
“绿地、野地有自己的生态功能,为城市的稳定提供自己的作用。功利点说,保护它们就是保护我们自己。”卷子说道:“如果地球最后只剩下人类,就会像月球一样千疮百孔。”
不要等到雾霾出现才去治理,不要等到土地失活才去拯救,不要等物种灭绝了才去缅怀,不要等失去了才怀念拥有。
只是直到今天,昆虫乃至动物的现状都挺惨,它们非常依赖环境,很多是没有办法人工繁殖的。然而除了学者和爱好者,很少人关注它们。
但关于城市需要什么,一些积极的信号也是存在的。
△发光的萤火虫,图/@萍曦
就像现在的看展热和萤火虫热,哪怕参与者只是图个新鲜,大抵也是一种城市生活多样性的体现。
毕竟如果所有事情都只有固定的标准,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贫瘠,而非平衡。
在我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嘉辞、卷子们依旧在为保护“即将消失的萤火虫公园”而努力着。我感叹于他们的执著,也为00后们多元化的思考感到欣慰。
工程也许停不下来,这样的努力可能没有结果,但足够在人们的心里种下认知更新的种子。而理念,从来都是可贵的。
离别之后,萤火虫公园的小伙伴发来了赏萤期在萤火虫公园拍下的照片,萤光点点不算密集,却充满了生命力。
△萤火虫公园拍到的萤火,图/@萍曦
如果公园被盲目消失,希望城市更新在不断求索的过程中,能够多一重考量。
如果萤火虫热能延续,希望我们不止是叶公好龙,可以真正走近这些小生灵。
“露泣连珠下,萤飘碎火流。”
浪漫是我们的,
也该是它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