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佰》即地狱

北戴河桃罐头厂电影修士会
2020-08-21

不请自来写《八佰》。

先看个预告

为了写这篇稿子,我自费去影院刷了两遍。两次都流下了真情实感的泪水,两次都忍不住提问:道理我都懂,可是为什么上海有那么多乌鸦?(开个玩笑)

就电影论电影,《八佰》的优点和缺点一样突出。本着唯物主义辩证法的原则,下面就展开讲讲《八佰》的战·戏·人。

《八佰》是一部战争片。但管虎拍的不是惨烈的消耗战,也不是紧张的运动战,更不是迂回的游击战;而是一场非常特殊又短暂的守卫战,淞沪会战的尾声。历史上,留守四行仓库的88师524团奋战四天四夜之后,牺牲了十多人。

对于强调故事起承转合的电影,尤其是商业电影来说,守卫战怪尴尬的。但是《八佰》在时刻抓住观众神经不放松这一点上,确实做得不错。

谢晋元指挥的88师524团只有四百多人,虽然装备的武器是较为精良的德械,但面对的是三十万日本正规军的围剿,实力悬殊太离谱。这不是什么守卫战,而是送人头。正如电影里朱班长说的,四行仓库就是他们的坟墓。

德械

另一方面,四行仓库易守难攻,也是一个天然的堡垒。所以第一次打起来就充分利用了这个优势,对试探性的日军小队设陷阱,埋伏突击,瞬间完胜

兵不厌诈。入夜之后,日军就兵分两路,试图趁着夜深人静玩偷袭,然而行迹败露。国军紧急反应,这一回是险胜。

这一天两边都玩小策略,说不上是正面对抗,应该算作一回战事分了两场打。

第二天才是实打实的正面战场。日军一边倚靠附近的高楼密集狙击,一边出动了挖掘机、步兵阵爆破,甚至有找死的小兵卒开了一炮,势要搞垮仓库楼体。

而完全处于守势的国军这次是真的寡不敌众,非常吃力。尤其是同归于尽的人肉炸弹,这都称不上是战术,完全是打不下去了一起完蛋的绝望。异常惨烈的牺牲换来勉强达成和局。

郑恺演技高光时刻

第三天,日军战备再度升级。这场的对手其实是国军护旗表达的民族意志 vs 日军战斗机表达的工业制压。这一回谁败谁胜不重要,因为这场戏更多地服务于电影的结构,而不是叙事的逻辑。

你要深究他们为啥偏要升旗护旗就会发现这很难说得通,但是从整部电影的商业目的来讲,管虎就是希望四天的战斗都可以有不一样的打法,达成爽而不腻的观感。有没有这种变态级别的屠杀都不影响第四天的撤退与英美国家的袖手旁观。但是有这场戏,你就会觉得值回票价。

相对而言比较沉闷的守卫战能做到这种程度,实属难得。

这三天下来,双方势力较量的脉络已经非常清晰。简单来说就是战局越来越严峻,国军全员分分钟会从壮士变成烈士。就连撤退也变成了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

到了第四天,原本按时间顺叙的故事突然来了一段插叙。这是传统话本小说的叙事方式,李安拍《卧虎藏龙》的时候也用了这种手法。

最后一场收尾,可以说光顾着煽情而完全打乱了叙事节奏,垮得太厉害,不展开讲了。

电影中一个西方记者将四行仓库与列日要塞相提并论。

一战时期,为了攻下这个比利时城镇以便直捣巴黎,德军出动各种精锐部队和重型大炮,甚至开着齐柏林飞船发起了历史上第一次空袭。原计划速战速决,结果硬是被拖了十几天,德军损失两万多兵力。不少历史学家认为这个小小的要塞影响了整个一战的格局。

准确来说是列日要塞群,这是其中一个炮台

无论是战略位置还是历史意义,四行仓库与列日要塞都高度相似,但前者本是蒋介石策划的一场表演。战场无游戏,负隅顽抗是真的,表演也是真的。

管虎看中了这种战即是戏、戏即是战的内在矛盾,又加强了租界人民群众与八百壮士的基本矛盾,再重新组织国军与日军的根本矛盾。矛盾推动矛盾,活活重塑了一场史诗级别的大戏。

在战局设计上,前面已经讲过了。只求刺激、壮烈的呈现,而不强调实际战绩,这就已经说明了这场战役的表演属性。

在叙事结构上,整部电影有开场半个小时的引子、一天一回,共四回,完全就是折子戏的架构,还挺复古的。

在这样结构里,管虎还填补了很多“戏”的元素拼命暗示。全片前后出现了街头戏、京剧、歌剧、皮影戏,无戏不有。要说最大的戏台子,当然是北岸的战场。

从南岸天堂扫到北岸地狱的超广角镜

也许是管虎最得意的镜头之一

光有“戏台班底”还不够,还得有黑压压一片的观众。电影里南岸难民京剧,南岸全员又北岸,电影外的你把一切在眼里。戏中戏中戏,疯狂套娃。

所以我觉得《八佰》其实更适合改编成舞台剧。舞台距离更短,戏中戏的冲击力更强,而且《八佰》的故事基本符合三一律。如果真的搬上了舞台,我第一个冲进剧场。

眼尖的🍑肯定会发现,皮影戏和京剧都在演同一个人,就是赵子龙。众所周知,赵将军最牛逼的事迹就是长坂坡之战,一人单挑五千曹操虎豹骑。

这样舍身取义的爱国猛将是八百壮士的精神图腾,也是他们的精神慰藉。给无神论的电影世界添一个“神”来升华境界没问题,问题在于中途(两次!)强行转换儿童视角来给赵子龙加戏,就真的会让人出戏。

另一个精神图腾是那匹白马。虽然白马的桥段有点炒冷饭的嫌疑(《老炮儿》的鸵鸟),但在《八佰》里还是有点意思的。

如果将谢晋元骑白马与日军骑黑马的戏份看成一场围棋对弈,那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三天战事就相当于陷入了三劫循环

这么看,管虎对整部电影的“戏感”都做了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的布局,非常牛逼。

好话先说到这里。

在一些访谈里,管虎说他希望在《八佰》中像鲁迅那样探讨国民性这个议题。可惜整部电影最大的问题就出在这里。

比如姜武演的老铁,一个畏缩又猥琐的老农民。乍一看还挺像小说《活着》里福贵被抓去充军的样子,可惜满头满脑的小农意识在毫无节制的害怕害怕害怕中变得刻板。

贪生怕死二人组

再说欧豪演的端午,杂牌军里的大王子(小王子是小湖北)。这个角色特别有演成哈姆雷特的潜力,总在to be or not to be之间犹豫,是个大主角的材料。可惜这种哲学化的时刻只被两下子大吼给消解掉,紧接着一个蒙太奇镜头给蒙掉了。

谢晋元是八百壮士的灵魂,还应当是《八佰》的精神icon。

历史上,谢晋元的立场是“余一枪一弹,决与倭寇周旋到底”,就是死磕到底,宁做烈士,不当逃兵。

谢晋元交给杨慧敏带回租界的手写信,发表于《中华》杂志,

其中不乏“抱必死决心”等字句

英租界是以国际红十字会的中立立场实行人道救援,所以先铺了一面十字旗,这也说明了西方国家根本没有施予任何实际性的军事援助的意图。如果他们收容军人就意味着对日宣战,以日本的鸡贼程度,绝对会直接轰炸租界。所以只能收缴军人的武器,相当于收容了另一批难民。

虽然太史公曰过“知死必勇”,但这句话还有下半句“非死者难也,处死者难”,意思是并非死亡难为,难的是如何对待死亡。

谢晋元的难题是,到底能不能让军人气节与生身性命之间有折衷的余地,此外还要考虑战事、政治等等策略问题。好家伙,这么复杂的问题给黄晓明演的特派员扯巴几句山东话就给打发了。

但是《八佰》最大的瑕疵在于所有女性角色都单薄得只剩下一张脸,不过管虎从来都不擅长拍女性角色。

《八佰》的台词水平也一言难尽,感觉不像同一个人写的。有的台词非常有水准,比如俞灏明演的上官志标说:“国军一路走麦城。”意思是国军一路败北,东北沦陷了,华北也沦陷了。“走麦城”出自《三国演义》第七十六回“徐公明大战沔水,关云长败走麦城”。这个典故用得非常深刻。

全片最傻的台词就是那个外国女老师说:“那我可以告诉记者们这里是八百壮士吗?”给我尬出工伤来了。

瑕不掩瑜,《八佰》还是非常值得去电影院一看。一是完成度非常高;二是真的藏了很多细节,看两遍都不一定能全部抠出来。(再说一个细节,某一幕,几次和端午有眼神交流戏的歌姬Eva房间里走过一个和尚,脱了衣服。)

《八佰》从筹备到上映花了十年,不仅管虎呕心沥血,所有参与了制作的几千号人都不辞劳苦。盖楼、凿河、造街景,群演两千人,所有角色都有人物小传,经费一度短缺到只剩下3000块钱。拍摄过程之艰难让人想起库布里克筹备《拿破仑》的辛酸往事。

戏里戏外,管虎多次把四行仓库所在的战场比喻成地狱。他说拍这部电影让他感觉很紧张,生怕拍得不够好,战争的残酷与反思展现得不够充分等等。

万万没想到,“大规模点映”引起的舆论纷争反而比电影本身还要激烈。谩骂声、夸赞声打成一片,还有理中客出来劝架的。

用钱锺书先生在《人·兽·鬼》里的话来讲就是:

“先生不用过虑,地狱早已搬到影评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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