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生活过成爵士乐,即兴而行
“爵士乐不只是一种音乐,它还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存在方式,一种思维方式。”传奇爵士女歌手Nina Simone曾这样形容爵士乐。今天,很多人听到“爵士乐”这三个字,还是会不自觉地将它和“复古”联系到一块儿去。但Nina Simone掷地有声的这句名言,或许为我们打开爵士乐,甚至打开人生,提供了另外一个视角。
“我先吹奏,然后告诉你它是什么。”
关于爵士是什么,被誉为“暗黑王子”的爵士革新家、小号手Miles Davis曾留下过这样一句俏皮话。假如他活在今天,也许会有人怼他:不,你先告诉我你要吹什么,我再决定听不听。
1973年,Miles Davis在巴黎(摄影:Dominique GonotINA)
Miles Davis (来源:Miles Davis官网)
在美国国家历史博物馆官网的描述中,爵士乐是一种“通常将即兴作为重要组成部分的音乐。” 即兴,是即时的创作,是让自己站得离乐谱远一点,甚至把它丢掉。
歌手张盈和爵士钢琴家周欣韧都从学习古典钢琴起步,成年后才易道爵士。如今作为爵士音乐家,她们都说,在台上最享受的恰恰是不确定性。
爵士钢琴家周欣韧,东岸爵士酒吧
从古典到爵士,歌手张盈仿佛推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门。“我(曾)习惯于严格地按照乐谱演奏,习惯了循规蹈矩,”张盈回忆着遇见爵士乐前后的自己,“而爵士乐不同,它是即兴的、充满惊喜的,这种演奏方式让我觉得特别有趣。”久而久之,她开始思考,“也许我的生活也可以更加不拘一格,就像爵士那样。”
爵士歌手张盈
古典循谱、重演奏,爵士即兴、重创作。这样的观念冲击,促使张盈和周欣韧都开始重新审视人生。
都说爵士即人生,因为人生也没有乐谱,难以定义却又充满惊喜。找到自己的即兴方式,在演奏生命的过程中获得自洽,这是我们每个人一生都要研习的命题。Miles Davis说,“有时候你得在演奏了很久以后,才能演得像你自己。”
传奇爵士歌手Nina Simone(摄影:David Redfern)
爵士钢琴大师Keith Jarrett (摄影:Daniela Yohannes)
尽管大多数时候,我们渴望预知未来、解析未知,下定义、贴标签,这些习惯于掌控未知和预测变化的行为,却恰恰让我们错失了未知事物所带来的意料之外的惊喜。慢一步定义,留一点未知和空间,与其一上来就想解读个究竟,倒不如像爵士一样,即兴一点,感受它们的自然发生。
Duke Ellington爵士大乐队
The Metronome All-Stars爵士大乐队
一百多年来,爵士乐始终在和标签的对抗中自我革新。比如,有人觉得摇摆乐时期最热门的乐队都编制太大了、乐手展示自我的空间太小了,于是以小编制乐队为主、乐手都能轮流即兴的比波普(Bebop)应运而生。
爵士钢琴传奇Thelonious Monk(摄影:Eleonore Bakhtadze)
后来,他们觉得比波普太“热”太“快”了,马上又有了冷爵士(Cool Jazz)、巴萨诺瓦(Bossa Nova)来降一降温。当时爵士钢琴的和声还不够刺激,于是钢琴上的爵士怪咖Thelonious Monk故意压出点不和谐的小二度。50年代的爵士乐还是受制于太多的规则,那就打破桎梏创造自由爵士(Free Jazz)。这一次,要即兴就全体一起疯。当又有人质疑:玩儿自由爵士就不读谱了吗?显然不是。
爵士钢琴诗人Bill Evans (摄影: Jean Pierre Leloir)
1961年,Bill Evans和他的经典三重奏成员低音提琴手Scott LaFaro、鼓手Paul Motion,和音乐制作人Orrin Keepnews,在纽约先锋村爵士俱乐部(摄影:Steve Schapiro)
钢琴诗人Bill Evans说过:“爵士不是‘什么’(a what),爵士是‘怎样’(a how)。”也许有时候,爵士乐就是想让我们放下预设,多即兴、多感受一点,而不是一板一眼地斟酌万物“应该是的样子”。
看过爵士现场的大家,或许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在比较传统或主流的模式里,乐手们在合奏段结束后,人人都会轮到一次solo的机会。这是他们的高光时刻,其他乐手一般减少甚至暂停演奏,为聚光灯下的那位提供支持。
Blue Note Shanghai × 茉莉大乐队 2023年新春音乐会(摄影:Major Z)
比较特别的是,观众可以在每一位乐手solo结束后的一两小节内鼓掌,表示对刚才那段即兴的认可,而乐手也会通过表情或肢体语言表示感谢。不过鼓掌的时机稍纵即逝,所以不成文的礼节是鼓掌不宜过久,从而影响下一位乐手solo。
换言之,观众可以在一首爵士曲目的演奏期间多次鼓掌。Solo后的鼓掌,是台上台下的一种沟通形式,有时也十分考验默契。
2019年,德国爵士小号男神Till Brönner和荷兰爵士钢琴家Jasper Soffers在Blue Note Shanghai (摄影:石巍)
在北京,Blue Note Jazz Club这家1981年诞生于纽约的爵士俱乐部,正精彩上演着这样关于爵士的对话。经典的蓝色舞台上,世界顶尖的爵士大师和格莱美大咖集结于此,带来一场场世界级的爵士乐饕餮盛宴。对于国内不少喜欢和想要了解爵士的乐迷来说,Blue Note京沪双店成为了绝佳的去处之一。
这些演出场景和观演习俗,正体现着爵士乐所传递的一种态度:永远把音乐放在第一位,发自内心地多接受、多欣赏别人一点,并及时给出回应、慷慨大气地表达出来。通过音乐、掌声、表情甚至姿势,台上台下的一次次交流就这样完成了。
2023年,周欣韧(左)、张盈(中)、李佩莹(右),东岸爵士酒吧
钢琴手周欣韧说,当爵士乐队里同时有键盘和吉他这两大和声乐器时,彼此会在演奏中适度“互让”,从而避免各自的和声“打架”。
既要张弛有度,也要互相支撑。英文爵士乐评里有个常见词叫“interplay”,指互相作用、互相影响。它常被用来指代乐队内部的演奏互动。但interplay的魅力不止于乐队,即便在钢琴的独奏现场,演奏家仅凭左右一双手,同样能即兴出满堂喝彩的声部对话。
周欣韧
今天,我们身处于一个鼓励个性张扬的时代。但是,我们并不生活在一个独善其身的社会里。但“社牛”“社恐”这些网络新词的流行,道出了当下人们对社交边界的敏感与困惑。在人际交往或团队合作中,对自身过多的关注有时会影响沟通。个性固然重要,但若参与者都能像爵士音乐家那样,只关注整体的音乐或作品本身,许多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出错,想必是绝大多数人都想避免的窘局。
但在爵士乐里,出错,似乎也成了一件“不错”的事情。硬波普爵士乐(Hard Bop)的先驱、鼓手Art Blakey甚至戏言,爵士乐就起源于有人弹了个错音。爵士乐似乎并不响应“完美”标准,对“错误”也抱有不同寻常的态度。
2018年,荷兰爵士歌手Laura Fygi和JZ Music创始人、爵士贝斯手任宇清,上海JZ Club(摄影:石巍)
在录音棚里,爵士乐手们一般不会反复录制同一个作品。他们有时候一两遍就录完了一首,后期处理的空间也很有限。对他们来说,所谓“完美”的标准似乎并不存在。面对所谓的“瑕疵”,他们大多也表现得嗤之以鼻。爵士乐,似乎是和世俗意义上的“完美”距离最远的音乐类型。
2021年,JZ Big Band中意经典电影音乐会,上海JZ Club(摄影:严肃)
因为,比起所谓的出错,爵士乐更关注的是真实与否。音乐家有没有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演奏(唱)出来?乐手间有没有认真地倾听彼此,发自内心地即兴和交流?毕竟,爵士乐的本质,是一群极为纯粹的人通过音乐实时地、深层次地互相走进。
生活亦是如此,未必存在绝对的对错。黑与白,美与丑,成功、平庸和失败,这些本就是人为划出的界线。有时候,人为划出的不只有界限,还有给自己的阻力。
鼓手李佩莹
鼓手李佩莹在专业上自我要求很高,坦言在演奏前经常紧张焦虑,尤其在即将要和不熟悉的音乐家同台时。“一定要全神贯注,一分一秒都不能开小差。因为在舞台上,互动(的岔口)可能一瞬间就过去了。你要集中精力去精准预判其他乐手在做什么,去同步跟他们一起发声。”
爵士音乐家秦四风鼓励她,要敢于把自己不完美的一面让大家看到。随着舞台经验的积累,她在演奏中逐渐找到自洽。“其实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有时候可能是自己的心理负担,比现实中所谓的‘失误’要重。”
李佩莹的鼓槌
尽管演奏中,不合心意的“失误”或“不完美”难免发生。但爵士乐手更在意如何接着即兴,好让音乐继续前进。有时他们索性将错就错,甚至刻意重复刚才的“失误”,作为新的音乐动机来激发接下来更刺激的即兴。比起现场没有“不完美”,爵士乐里更令人兴奋的,是如何通过一系列后续的“即兴补救”,把一个“失误”弹对,甚至弹得比原先的路径更精彩。
JZ Big Band中意经典电影音乐会(摄影:严肃)
在北京的东岸爵士酒吧,或上海的JZ Club,当地的很多年轻乐手会在俱乐部的正式演出结束后聚在一起“jam”。“Jam”是一种非正式演出的即兴演奏,有别于更宽泛的“improvisation”(即兴)。“Jam”里有爵士乐充分即兴、充分碰撞的精髓,因此也就成为了最容易“犯错”但也对“失误”最包容的演奏形式。“Jam”是爵士乐手们了解彼此的独特方式。
也许你也好奇,倘若爵士即人生,那么爵士乐手的一天会是怎样的呢?最后,就让张盈、周欣韧、李佩莹带我们来到北京著名的爵士酒吧东岸。1985年,“中国爵士乐之父”、萨克斯演奏家刘元在北京后海创办了“东岸爵士酒吧”。在此后的近40年里,东岸汇集了本土最优秀的爵士音乐家们,是北京爵士乐当之无愧的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