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51岁时,我在安徽宣城多了个弟弟,他是我爸同事的亲生儿子

十点读书
2023-04-03

2019年7月,盛夏已至,阳光瀑布似的倾倒下来。

屋里空调开足了,我都感到热。

因为家里都要炸锅了。

我5岁的女儿已经够能闹了,再加上我9岁的弟弟,两个人就像两只大喇叭,头都让他们吵得裂开。

中午12点半,我妈这个救星终于来了。

她一进门,两个小家伙全老实了。我妈说,让我看看谁还没睡午觉呢。

一句废话没有,女儿和弟弟都乖乖上床了。

我长舒了口气,倚在我妈身边,坐在沙发上。我说,还得是你呀,我根本镇不住这两个小祖宗。

我妈笑咪咪地看着我说,没想到,我闺女也有叫别人小祖宗的一天。

我狡辩,我小时候才不闹呢,哪个小孩见了你不怕啊。

我妈长得不凶,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

她一直都是微胖界的美女,五十多了,脸上依然挂着可爱的婴儿肥。

但她的职业,小孩子见了都要哭。

她是我们镇卫生院的门诊护士,负责打疫苗。她从年轻小护士,干到现在的护士长,把这片孩子扎了个遍。

谁家孩子不听话,家长都喜欢说,我叫拿大针头的王阿姨来扎你。

保证都乖了。

我家在安徽敬亭山下的小镇。

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世世代代都住在那里。

妈妈当年高中选了卫校,不要钱,包分配。回来做了护士,一干就是一辈子。

1987年,我妈20岁,开开心心被她“青哥”娶回家。

青哥是我爸。他学习好,到省会读了大专,回来进了镇里的事业单位。

他们是青梅竹马,我妈小时候就叫他青哥了,老了还这么叫他。

而我爸喜欢叫她宁妹。

别看我妈平常在医院里一副能干女劳模的样子,一听我爸喊她宁妹,马上就变身娇滴滴的小公主。

平时有腿脚不好的老人来看病,我妈一个人就能把他们搬上床,可只要我爸在身边,瓶子盖从来没有拧开过。

我妈说,我没准备当劳模,那是赶鸭子上架没办法。

九十年代,我们镇的医院很小很小。

一个院子,三排红砖房。

一共3个医生,5个护士,但每天来看病的人可不少。我妈每天忙到飞起。

许多人都怕进医院,不喜欢医院里的气味。

可我不怕。我甚至还喜欢闻医院里的涞水味儿。

因为我从小就在医院里长大。

那时候,我爸经常被派到村里山里去做调研。

我每天放了学,就只能到妈妈的医院去写作业。最喜欢看给小孩打针了,各种撒泼打滚喊救命。我就跟看小品似的,坐在旁边哈哈大笑。

可能是整个暑假都要泡在医院里吧。

记记中的童年,总是停留在夏天,阳光金灿灿的,知了藏在树上,发出一浪一浪的鸣叫。

我妈不忙的时候会过来陪我看书,唱歌。

她最喜欢唱《笑比哭好》。

那是首男女对唱的歌。可惜,我爸五音不全,永远对不上。

我就这样无忧无虑地来到中学,所有的快乐,也戛然终结了。

2000年,我妈工作的卫生院开始扩编。

从平房搬进了楼房,像个有模有样的医院了。

我01年读初中。

虽然就在镇上,但我们学校是寄宿制的,不让走读。

刚升初二那年,开学不久。

一天半夜,我迷迷糊糊感到有人伸手摸我。我第一反应,吓得不敢动了。

那个人发现我醒了,用手堵我的嘴。我本能反应,咬了他一口。当时太慌乱了,又黑,我手一下扶空了,从床上翻下来,后脑头狠狠撞在地上。

恍惚间,我看见一条黑影,逃走了。

那是我最后的意识,之后我就晕过去了。

学校把我送去了医院,醒来时,我第一眼就看见了我妈。

我妈一晃,好像老了十岁。

我嗓子都要干冒烟了,费劲地挤出一丝声音叫妈妈。

我妈眼泪刷一下流出来。她轻轻地摸我的脸,说,醒了就好了,醒了就好了。

我后来才知道,我整整昏迷了三天。我妈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守了我三天。

我爸要替换我妈,让她回去睡会儿,我妈不肯。

我妈说,当然不能回去,女儿受了这么大惊吓,第一眼看见妈妈才会安心。

我出院之后休学了。

当时撞得比较严重,中度脑震荡,稍稍一动,就想要呕吐。每天都昏昏沉沉的,记忆力减退得厉害。

损伤的大脑需要睡眠,可我晚上睡不着。

一闭眼就会想起那一天,总觉得会在黑暗里窜出来色狼。

我妈让我和她睡一个床。每次我在夜里惊醒过来,我妈一定是醒着的。

她握着我的手,把我抱在怀里,说,没事,妈妈在。

我藏在她怀里,不知道哭了多少个夜晚。

我爸气坏了,报警,找学校去要人。

学校开始说监控坏了,后来警察去要才交出来。可是现场太暗了,看不清到底是谁。

校保安队长,竟然还说,就摸了几下,又没什么大事。

气得我爸和他打了一架。

有时候,真希望生活可以像小说电影一样善恶有报。可现实里,一个小镇上的普通人家,没有能力争得起,也没有时间耗得起。

坏人跑了,根本找不到。

我恢复得很慢很慢,一个多月才不眩晕,二个月后才渐渐不头痛。

然而,最大的毛病,还是在心里。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真是太小了,心智还不足以承受这样的打击。

我小时候那么开朗,爱笑,忽然变得沉默了。

不说话,不沟通,害怕大的声音,做什么事都战战兢兢的。我这样过了有半年,身体恢复好了,可心理上的恐惧越发严重。

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什么事也做不了。人变得更沉默了。

爸妈看着心急,带我去合肥和上海看医生,都说是心理问题。

可我妈不敢给我吃抗抑郁的药。因为我脑震荡刚刚好,害怕引起别的伤害。

就这样,来到了2003年的春节。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两边我都不想去。我妈就让我爸自己跑,她在家里陪着我。

初三,我大姨过来看我们。

她说,你们中医西医都看完了,不行就看看偏方吧。

我大姨说的偏方,是去找神婆。

神婆在农村老家那边。

我不肯过去,我妈自己去的。回来,她就开始走偏门了。

她把我小婴儿时穿的小棉袄找出来。

傍晚时分,她夹在胳膊下面出门,沿着街道,一边走一边喊我的名字,小玉,回家了,小玉,回家了!

神婆告诉她的,人有三魂七魄。我是被吓掉魂了。人丢一魂,萎靡不振。人丢两魂,大病缠身。人丢三魂,阎王爷那报道。

神婆埋怨她应该早点喊回来,时间长了,找不回来了,孩子就废了。

神婆还说,叫魂的事,就得当妈做。母女连心,只有妈妈出去喊,才能喊回来。

可是这件事,把我爸气坏了。

老党员了,这不是带头搞封建迷信嘛!

那是我记忆中“青哥”和“宁妹”的第一次吵架。

我爸说我妈,你一个医生怎么找神婆啊?

我妈说,我是护士,不是医生。

我爸说,护士怎么了?你也得讲科学。

我妈哭了,说,能讲的,我都讲了,还要我怎么讲呀?你看看女儿,那么聪明的孩子现在什么样了?我丢脸怎么了?什么招我都得试,要不然怎么办!

我看着我妈哭,挺难过的。可我不想说话。所有安慰的话,在心里想了一遍就当是说过了。

我爸也吵不下去了,由着我妈每天喊下去。

然而,第12天的时候,我爸发现了一件更离谱的事。

他整个人都炸了!

起初,我爸觉得我妈脸色不太好。以为她喊多了,缺氧。

我爸说,要不我替你喊两天吧,你在家歇歇。

我妈说,你不行,女儿是我身上的肉,你叫不管用。

晚饭之后洗碗,我爸没站稳,拉了我妈一下左胳膊,我妈下意识地往回缩。我爸摔了个大跟头。我妈笑他笨,他却一脸严肃地问,你胳膊怎么了?

我妈故作镇定地说,没什么啊?

我妈实在太不会说谎了,尤其在她“青哥”面前。我爸把她胳膊拿过来,翻起袖子一看,眼泪都下来了。

原来,神婆说我的魂丢的太久了,想找回来得用狠招。

她卖给我妈一把说是开了光的小刀,让我妈每天割一道口子,把血滴在小棉袄上,然后再出门喊。

她说,母女血脉连着,比声音传的更远!坚持七七四十九天,保准能找回来。

我爸说,你是不是傻啊?割自己49刀,你真敢啊!你是搞医的,你在搞什么!

我妈说,对呀,我搞医懂科学的,我都消过毒了,不会感染的,你放心。

我爸心疼得湿了眼眶。

而我看着妈妈胳膊上深深浅浅的12道血口,就好像全部割在了我心上。

我终是崩不住了,冲过去,抱住妈妈,放声大哭。

我说,妈妈,我好了,我全好了。你别割自己啊,妈妈,对不起。

我妈愣了一下,也跟着哭了。

只不过,她是笑着哭的。

她说,哎呀我的宝贝女儿啊,你终于开口了。

后来的日子,我慢慢好了。

我强迫自己必须正常起来。

因为我要对得起我妈。

每天早上,我都和镜子里的自己说,妈妈为了你不要面子,不怕疼,你这辈子不能辜负她。

我妈那段日子成了家里的大熊猫。

我爸什么都不让她做,补血,养伤。他一边干活一边念叨,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傻老婆,小时候不挺精明的吗?

我妈却得意地说,我当然精明了,你看看,女儿是不是让我叫回来了,你说是不是?

我爸说,你这是苦肉计!

我妈脸一沉,把大枣紫米粥一放,说,我不喝了。

我爸赶紧哄,是是是,都是我宁妹的功劳。

晚上,给我妈上药的时候,他心疼得又开始叨叨了。他说,唉,多亏我发现的早,这要是一个月后才知道,我的三魂也让你吓没了。到时候你一起喊六个回来吧。

我妈拿拳头捶他,可脸上都是娇憨的笑。

九月,我转了学,重读了初二。

上学的第一天,我妈和我说,小玉,妈妈现在对你的要求和以前不一样了,你知道吗?

我说,什么不一样。

她说,你考不考好大学已经不重要了。爸爸妈妈希望你健康,书看得进就看,看不进,也没事。别强求,明白吗?

我点头,不敢开口。我不是自闭得不想说,而是怕张嘴就会哭。

不过,我可能就是传说中那种自觉的孩子吧。父母不给压力,我更不愿意放过自己。

而且,别人越是说,没事,你随便。我就越想干出点成绩。

我用初二一年的时间,学完了两年的课程。没读初三,直接参加了中考,把我失去的一年追了回来。

2007年,考上安大。

我在大学认识了我老公。他是宣城人,离我老家1个小时的车程。

他人长得不是很帅,个子也只有1米73,但他特别会宠我。

有女儿的男人们,一定要好好爱老婆啊。

就像我爸和我妈。

从小我就看着他们秀恩爱,找男朋友一眼就能看出谁是真的好男人。

我和老公同届,毕业之后,一起回了宣城。

我老公考公直接上岸了。

我公婆都在事业单位,不穷不富,和我家相当。

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考研。

爸妈和老公都不赞成。我老公是想早婚,爸妈是不想我再用脑。

我说,脑子是越用越灵的好不好?

我妈翻我白眼,说,你还是省着点用吧,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不这么说了。

2013年,我朋友说我上了两次岸。

一次考公,一次结婚,双喜临门。

出嫁的前一天,我和我妈都睡不着。为了赶时辰,4点钟就要起来化妆。可半夜12点了,我俩瞪着眼睛,谁也睡不着。

我妈和我挤在床上聊天。她说,你上大学去合肥,我都没觉得你要离开我。你这一嫁人,我才感觉心头肉被割走了呀。

我说,我嫁了也是你女儿啊。

我妈说,人啊,结婚前都这么说,等有了孩子你就知道了,爹妈都成外人了。

我抱着她说,我才不会,什么破孩子,我才不稀罕。我自己当宝贝还没当够呢。

我妈抱着我,摸我的头发。她说,我的宝贝我还没疼够呢。

婚礼那天,我爸哭得跟发洪水似的。

可我妈没哭,一直笑呵呵的。

因为我们娘俩已经在前一天晚上,哭过了。

2014年,我的宝贝女儿出世。公婆希望我们早点生二胎。

我有心理准备的,我们这边要儿子还是主流。可是,我身体不太好,一直没怀上。起初公婆还念叨,后面也就随缘了。

2016年夏天,安徽连续暴雨,遭遇55年来最大降雨量。

宣城都淹了,我老家更是一片汪洋。

我婆婆打电话问,你爸妈撤出来没有?

我说,他们哪能先撤呢。

话说一半,眼泪先行。

说实话,平时群众嫌一些干部不作为,但关键时刻,真的全是基层干部顶在最前面。

那一年,我爸50,我妈49,一个抢险救灾,一个救死扶伤,没一个下火线。

水退了,我赶回去看他们。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收拾被大水淹了一半的家,还在青哥宁妹叫个没完。

我说,我都担心死了,你俩还在那里腻腻歪歪。

我妈挽着我爸的胳膊说,怎么了?嫉妒啊,我就要和你爸腻歪一辈子。

总说一辈子如何如何,好像一辈子很长似的。

可事实上,不是所有人的一辈子都很长。

有的人,总会走在前面。

是2018年的春天,忽然接到我妈的电话,叫我赶回去,说我爸进医院了。

我吓坏了,让我老公赶紧开车送我回去。

到了医院才知道,我爸和同事开车去山里,出了车祸。同事当场就没了。

我到的时候,我爸还躺在病床。我急了,说,怎么不抢救啊?

医院里,有我妈同事,拉住我,对我摇头,说,片子都拍过了,没意义了,留点时间告别吧。

我站在床边,哭着喊爸爸。

我爸虚弱地说,我把我的宁妹交给你了,以后瓶子盖都是你的事了。

我妈哇一声哭出来。

我爸爸看着她说,咱俩结婚31个年头了,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我把《笑比哭好》练会了,还没机会唱呢。

我爸开始吐血沫子了,话也说不清。

可他仍在喃喃地说,咱俩现在唱一个,快,我练得可好了,笑比哭好……

我爸就这么没了。

一辈子终结于他在人间的第52年。

和我爸一起出事的同事,跟我们家关系一直很好,才40岁。

留下个8岁的儿子。

他妈妈前年刚肝癌撒手,如今爸爸又出事。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了。

他妈妈是外地嫁过来的,亲戚都离得远。爸爸这边奶奶年纪大了,照顾不好。只有一个姑姑在农村,条件特别差。而姑父非常反对接孩子过去。

我妈听说后,不忍心了。于是时不时把他接过来,后来差不多就常住在我家。

他奶奶干脆让孩子认了我妈做干妈。于是,我就有了这么一个小弟弟。

他叫冬冬。

直来直往的性格。想起他爸,哇哇大哭。哭过之后,还能和我女儿开心得玩。

他很有小舅舅的样子,自封我女儿的天下第一侍卫。

其实养孩子才会发觉时间流逝的速度惊人的快。

冬冬刚接过来的时候,还是和我女儿哇哇大叫的小孩子。

转眼就已13岁,长成了白衣飘飘的美少年。

一点不夸张,出道都没问题。

他学习很好,会拉小提琴。比我省心多了。在学校里,他是那种很酷的小男生,冷冷的,不爱说话。据说,他们学校女生还为他组了粉丝团。

不知道现在孩子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疫情这几年,团聚很难,今年终于放开。回去看我妈,请他们大吃特吃。

我妈现在活得特别健康,别说糖饮料,连茶都不喝,只喝水。

她现在可是个矫情的老阿姨,到哪都要有点甜,别的水味都不对。

矿泉水送上来,我刚要接,冬冬就伸手拿过去,咔,拧开放在我妈面前。

然后对我wink了一下。

臭小子,竟然抢了我任务,还电我。

可是吧,心里却又觉得好温暖。

总以为自己离家1个小时的车程,不叫远嫁。可真遇什么事,来不及。

我现在体会到我妈当年说的那句话了,人啊,有了孩子爹妈都成外人了。

不是不孝顺,而是分不出时间和精力。

还好,我有了个帅帅的小弟弟陪着我妈。

别人都说我妈弄了个拖油瓶,但我妈说她是捡到了个宝,因为冬冬实在是个好暖的孩子。

去给我爸扫墓的时候,我在他照片前默默地说,爸,你的宁妹又多了一个人去爱她,你高兴不?你的宁妹这辈子不会拧瓶盖了,我们一定会像你一样,把她照顾好的。放心吧。

前几天,大姨过来做客。

看电视闲聊的时候,我和我妈说,你今年正式退休啦,要不要来和我住?给我个机会孝顺你。

我妈说,冬冬明年就初三了,等他上了高中我就找你去。

我大姨忽然想起说,呀,你当年出事,就是冬冬这个年纪吧。

是啊,13岁,敏感又脆硬的年纪。

忍不住感慨,时间过得好快。我说,当初要不是我妈想尽各种办法挽救我,我现在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

我妈说,自己女儿当然要想办法,难道看着你消沉下去啊,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能干。

大姨说,我信,当初我们让你办个残疾证,好再生个老二,结果把我们全骂跑了。

我妈飞快地给我大姨一个眼色,我大姨就不提了。

可我心里雪亮。

晚上,我溜进我妈屋里,爬到她的床,钻进她的被窝。我妈说,干嘛?

我说,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再生个呢,万一是儿子呢?

我妈说,生出来就要负责,这还用问。又不是买来的东西,坏了就扔。你是我女儿,不论好还是坏,都是我的肉。

一瞬间,我的心被温暖撑满了。

我闭上眼,感受着妈妈的呼吸和心跳。

我发现,哪怕我已经是个母亲,这里仍是我最温暖的家。

因为任何人都无法代替妈妈给孩子的安全感。

大概很多人和我一样,小时候,一心想仗剑走天涯。

长大后,只想有妈妈在身边,细数人间的小浪漫。

作者 | 猪小浅

主播 | 素年锦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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