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权与霸权的起点：美国南北战争格兰特与谢尔曼之“绝代双雄”①
作者简介：孟惜笔谈，北京人，原新华社高级编辑，从事图书策划出版二十余年，曾经策划出版余秋雨《文化苦旅》（新版），刘亚洲将军作品《精神》，《从太行山到上甘岭～秦基伟战争日记》等。
全文共5125字，配图4幅，阅读需要16分钟，2022年1月11日首发。
谢尔曼曾有一句名言：“只有死了的印第安人才是好的印第安人；”若是通过这句话来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说格兰特相当于美国南北战争期间、美国版的白起，那么谢尔曼则类似于是个美国版的王贲～因为他既能打也能杀；谢尔曼之前在美国西部扩张时期对待印第安人如此，到了美国南北战争期间，在他所主导的那场对南部邦联的大进军中、对待当时美国南部邦联的各州亦是如此。
威廉·谢尔曼将军是美国南北战争中、在北军高级将领中地位仅次于尤利西斯•格兰特将军。不过相比尤利西斯•格兰特将军，谢尔曼则没有格兰特那么好的运气。美国南北战争爆发之前的1853年，谢尔曼早已就厌倦了军旅生涯，他最初加入军队时，对他而言其实也不过是为了离开家庭、想要独立的权宜之计罢了；谢尔曼在申请了退役后转而从商，成为了当时美国旧金山卢卡斯银行的经理和股东；这所银行虽然规模不大，但却被谢尔曼打理得井井有条，业务增长迅速。不过在命运的巧合中，当时一名默默无闻的、美国陆军上尉军衔的尤里西斯·格兰特，由于在执行勤务期间擅自酗酒而遭到了处罚，被一路发配到了旧金山。而格兰特在旧金山时候所住的酒店，当时离谢尔曼银行的办公室只隔着区区6条街区。
美国南北战争爆发后，谢尔曼被召回了现役，被任命为北军步兵第13团的团长，他率部参加了第一次孟纳萨斯战役；这一仗打下来奠定了南军名将、“石墙”杰克森的威名，却几乎让谢尔曼丧失了继续领兵的信心。作为团长，在这次战斗中谢尔曼唯一的“英勇表现”就是肩部和膝盖中弹。
美国南北战争伊始，东部战场成为了双方争夺的焦点，南北双方分别以华盛顿和里士满为中心，面目狰狞地对峙着；北军号称要踏平里士满，南军则要誓死捍卫弗吉尼亚，这个地区里吸引了当时全美国的热血青年们；其实，南北双方在东部战场的较量只是在各练武功、准备决斗，真正扭转战争局面的关键在于西部战线，尤其是在肯塔基州。
当时的肯塔基州容许奴隶制的存在，但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蓄奴州”；美国南北战争开始后，肯塔基州内的民众分成了两派，州政府则力求保持中立；当时美国南北双方都想争取肯塔基州，因此在这里尽可能克制，以免将其推向对方阵营；但是肯塔基州注定不能安宁～肯塔基州地处密西西比河的上游，是南北两军的兵家必争之地，北方如果控制了肯塔基，就可以顺流而下，和新奥尔良的海军南北夹攻，控制密西西比河；而南方则可以通过控制这个地区的两条河～田纳西河和昆部兰河，直接进而进军俄亥俄州，切断北方中西部和东部之间战场的联系；因此，西部战场的结果才是真正决定南北双方的胜负手。
出生在肯塔基州的林肯早年间曾经数次驾船从伊利诺伊州到新奥尔良，亲身体会过密西西比河对南方的重要性；林肯知道，如果北军能控制这条河，就等于把南方直接腰斩，因此开战后他决定不遗余力地把肯塔基州留在联邦中；虽然南北双方在东部战场上都是大张旗鼓，但无论是林肯还是杰弗逊•戴维斯都看出了西部战场的重要性，于是一批风云人物相继来到西部战场，打算在这里建立千古功业。
第一个来到西部战场的知名人物是有“开拓者”之称的约翰·弗里蒙特将军。这位将军也是名门之后～他的曾祖父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是美国开国总统华盛顿的婶子，弗里蒙特本人的岳父则是后来创建和领导了民主党的托马斯·本顿；在美墨战争之前，弗里蒙特曾经组织了几次去加利福尼亚州的“探险活动”，因此为自己赢得了“开拓者”的绰号。
1861年5月，弗里蒙特走马上任；8月10日，北军和南军在密苏里的春田发生了美国南北战争期间、西部战场的第一场大战。由利昂准将率领的北军和麦克考鲁克准将率领的南军都打算主动攻击对方，10日早5点，利昂亲自率军进攻，直接被对方打了回来；南军对北军发动了三次进攻，但始终不能冲破北军的防线，唯一的收获是击毙了利昂。这一战双方各伤亡一千多人，南方得以占据了密苏里南部。
利昂战死后，弗里蒙特采取了严厉措施，他没收分离主义者的财产，释放他们的奴隶。这个做法让林肯大吃一惊，因为这样很可能把留在北方中的各个蓄奴州推向南方，于是林肯让弗里蒙特马上收回成命。弗里蒙特拒绝执行，林肯于1861年11月免去了弗里蒙特的职务，宣布他的措施无效。1862年3月，弗里蒙特出任弗吉尼亚州、田纳西州和肯塔基山州区的战区司令，在谷地战役中成为了“石墙”杰克森的手下败将之一；林肯组建弗吉尼亚军团后，弗里蒙特不愿意受比他军衔低的波普指挥，辞职返回纽约并待到了战争结束。
在此期间，谢尔曼的表现也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他不止一次地反复向华盛顿政府强调困难和夸大南军的力量，以至于让所有的人都觉得他疯了。就在谢尔曼要如“废柴”般离开战区时，9月14日格兰特来到卡罗上任。一到卡罗，他就发现军情紧急：南军在靠近肯塔基州边境田纳西河上建立了亨利要塞，在昆部兰河上建立了丹瑙森要塞，然后进军帕杜卡，准备拿下这个两河汇聚的险要之地。格兰特向总部发电报请示，但没有回音；格兰特不能再等了，他率领两个团登船，在两艘炮舰的护卫下，进军40英里外的帕杜卡。
两天以后，格兰特不费一枪一弹拿下了帕杜卡，他的下一步个目标是南军位于肯塔基州哥伦布的、密西西比河上的要塞。为了加强守卫力量，南军占领了河对面属于密苏里的贝尔蒙特；11月，格兰特奉命率2700余人顺流而下，南军没有想到北军会进攻，一哄而散。格兰特的部下进入南军营地后马上狂欢起来，没过多久，营地里东倒西歪地、到处躺着喝醉的北军官兵。
就在这时，哥伦布要塞派来了两船援兵。南军援兵上岸后，马上行动，准备切断格兰特所部和北军军舰的联系；格兰特见状大惊，下令全军撤退，但是部下在狂欢中根本不相信，拒绝执行命令；最后，格兰特下令焚烧营帐，部队才能列队应战；但此时已经为时已晚～在发现北方后路被抄后，北军的官兵们顿时成了一群乌合之众、不知所措；格兰特策马冲出了重围，部下也都跟着他争先恐后地向军舰跑去；南军边开枪边追击，一度离格兰特只有50码之遥。格兰特策马缓行，努力不吸引敌人的注意。这时候他突然想到，如果他被打死了，朱丽亚和孩子们怎么办？数百里外的盖兰那，朱丽亚刚刚做完家务，来到楼上，坐下来闭门养神；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这样的情景：她心爱的尤里西斯骑在马背上，用一种悲伤的眼神注视着他。
美国南北战争的一大特点、特别是在刚开战时，就是战场上看起来子弹横飞，但就是打不中几个；在“用石头都能砸中”格兰特的距离，子弹居然打不中他。冲到河边后，格兰特等在船边，直到所有人安全上船后才在一片吵吵嚷嚷的声中上船。就在格兰特在密西西比河边仓皇撤退之时，西部战场的北军迎来了一位新的指挥官：当年的11月9日，亨利·哈莱克将军代替弗里蒙特、出任密苏里战区司令。
哈莱克也是西点军校的高才生，他和罗伯特•李一样在西点军校时就兼任教员，1839年毕业时在全班31人中排名第3，因此也进入了工兵部队。他也颇受斯考特将军的欣赏，还曾往法国学习军事，回国后成为了当时美军中有名的理论家。美墨战争中，他在加利福尼亚州方向，1853年军衔升为上尉，业余时间则是当律师；因为干律师干得太成功了，他干脆于1854年退伍，在次年和美国开国元勋、汉密尔顿的孙女伊丽莎白结了婚；其后，他成为富有的律师和地主，但依然参与民兵建设，于1860出任了加利福尼亚州民兵少将。
美国南北战争开始后，尽管哈莱克在个人情感上同情南方，但他和格兰特、谢尔曼一样，在政治立场上坚决维护国家统一；同时，因为斯考特将军的强力推荐，于是1861年8月他成为了北军中的一名少将，在军中排名第四；11月他接替弗里蒙特，成为北军西部战区的统帅。
在海军的支持下，格兰特制定了拿下叛军要塞的计划，1862年1月，他带着计划面见哈莱克。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哈莱克就非常不喜欢格兰特，10分钟后就把这个他认为很愚蠢的计划直接否决了。哈莱克军事理论有的是，但他没有实战经验；到了2月份，哈莱克又变主意了，他同意格兰特进攻亨利要塞。格兰特率1.5万余人，在海军的帮助下轻易地拿下要塞，但之后的丹瑙森要塞比亨利要塞坚固得多。南北两军一开始都没有作战经验，自然打得乱七八糟～原本进攻的北军攻了两天，没想到南军居然反攻了，吓得马上就要溃退；这时候格兰特的冷静起作用了，他知道对方只携带三天的后勤物资，这是企图突围，于是马上组织部下把敌人打了回去。
南军主将佛洛伊德将军见部队撤回来了，站到要塞的高处往下一看漫山遍野的北军和猛烈的炮火，顿时就失去了抵抗的勇气，连夜和副将皮罗乘一条小艇逃跑了，让南军另外一名将军巴克纳商量投降的事宜；巴克纳派人来商量投降的条件，来自格兰特的回答则是“无条件投降”。
巴克纳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纽约救济过格兰特的、和格兰特一起在西点军校受训时候的同班同学；格兰特现在翻脸不认人，巴克纳除了大骂对方忘恩负义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率领1.2万余人投降；无条件投降，听起来就要任人宰割了，但没想到格兰特下令所有的人就地释放，南军的军官还可以携带随身武器和自己的黑奴离开；只有要塞里的黑人劳工被当做敌方的财产没收，他们并没有获得自由，而是作为部队“领取薪水”的工人。处理完战俘，格兰特把自己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巴克纳，但巴克纳谢绝了，表示自己有的是钱，两个人的友谊终其一生。
丹瑙森要塞之战是美国南北战争中北军第一次真正的完胜，随后北军的炮舰顺流而下，迫使南军从纳什维尔撤退。格兰特那个无条件投降的要求让他名声远扬，成为英雄。从此他的US就被解释为无条件投降(Unconditional Surrender) 。一位记者在战场上看到格兰特抽烟，于是认为他喜欢抽烟，在报纸上发了文章后，全北方都寄香烟给格兰特将军，格兰特也因此成为烟鬼，每天抽两打、五年之内抽了1万多根，他晚年得喉癌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美国国会因此将格兰特升为少将，现在他成为了著名的战争英雄。但是，哈莱克居然在这种时候撤了他的职～因为哈莱克和罗伯特•李、谢尔曼等人的出身差不多，也是美国南北战争、双方高级将领中“富二代或官二代”的代表，他在欧洲军事理论没学得有多好，但却把欧洲的贵族气派学得活灵活现，而格兰特恰恰是个从来都不讨上司喜欢的人。就在格兰特享誉全国的时候，哈莱克下令解除了他的职位，理由是在丹瑙森要塞之战中格兰特没有将行动计划上报司令部；格兰特辩解说计划上报了，但阴差阳错地、北军的发报员是个南方的同情者，揣起电报跑掉了。哈莱克不听格兰特解释，在这个罪名之上又给他加了一条酗酒的罪名。
哈莱克开始找人接管格兰特的部队，其中包括刚刚病愈归来的谢尔曼，但没想到被谢尔曼一口回绝了；在格兰特官复原职之时，他收到了谢尔曼的一封亲笔信，谢尔曼在信中表示了对他的信任，并表示愿意在他的手下听命；受哈莱克信任、资历高于格兰特、且有可能成为格兰特上司的谢尔曼居然俯首听命于格兰特，那股来自于“谢尔曼家族”的傲气到哪里去了？
因为经过美国南北战争开战后的一系列挫折，谢尔曼看到了自己的弱点：他明白了自己注定成不了帅才，他希望投奔一位真正的帅才。谢尔曼并没有马上归格兰特调遣，先是在格兰特升为西田纳西州的战区司令后，谢尔曼接替了格兰特之前卡罗战区司令的职位；1862年3月，谢尔曼终于如愿以偿调到西田纳西军团，担任了第五师师长。这是“格兰特&谢尔曼”这两位美国南北战争中“绝代双雄”的第一次联手，但联手的伊始阶段几乎成了一场灾难。